开篇 风起三更响
于是西山族十万大军,便在那位阴谋家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踏沙原,穿天脉,经河北走廊,共历半年之后,杀到了中土东都城下。
里多多佑天六年,新科状元卓四明不待朝廷授职,携两科榜眼舒无戏、萧梁,西赴望江,召民兵,击退西山,同年,卓四明于率军赴东都抗北丹途中,获皇命,封为右军统领,领兵部侍郎衔。
北丹国中那位有丧子之痛的太后早已魂归天国,而继任的,便是那位被刺杀的,可能会是,也只永远只是可能的最伟大的北丹国主的堂弟。
从当日起,直至北丹中土两国议和,一年多的时间里,卓四明和那个影子一般的少年,踏遍了中土每一块土地,他总是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周遭的景色,以无比感恩的心情融入到四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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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历史早已证明,阴谋永远比勇气更有力量。于是被伤害的,或者说是被骚扰的不厌其烦,也心有余悸的西山族人,终于在中土纪年里颜皇公乔三年,在新任族长和晓峰的带领下,做出了东迁平原的决定。这个决定对于向来习惯在高原上生活的西山族而言,无疑意义重大。而但凡意义重大的决定,毫无疑问绝对会遭到极强烈地反对。
北丹国主遇刺后第二十三天。
里颜帝以手抚额,愧然道:“朕终日忙于政事,竟然连自家的家事都不大清楚,还不知我那乖侄女何时出嫁的。御弟的亲家是哪位大臣啊?”
其中一名史官一愣,自桌旁站起,肃然道:“修史评春秋,学生本分,不敢稍有错失。”熊凉笑道:“既然要当天下的良心,自然就要做好必须付出大代价的准备。”怪声怪气地接道:“尔能持否?”
“你真是个孩子,北丹国主被刺,不管如何想,那些北面的蛮子都不会以为和咱们中土能脱了干系,眼看北丹军不日即至,还提什么农忙不农忙的?”
西山族在建国前的数百年间,本是天之西头,穷山恶水间一个穷困潦倒的游牧民族,天性善良,宽厚待人,虽然族人勇猛无比,却因其本身不擅心计,而被那群山间的诸多族群视为最可口的美肉。在经历了一次次掩藏在黑夜之中的诡计袭击后,西山族人往往会用最炽烈,最光明正大地方式进行回击。
北丹国主被刺,已有三十四年。
明宗身后遗下一子,年未及冠,即日后的景宗皇帝。宋太后隐于龙椅之后,垂珠帘视朝事。史载:每逢诸大臣及公国国主在朝会之上稍有不敬之心或怨怼之念时,太后便会轻抚身前案上的一柄玉如意。
街面上所有的灯都熄了,只剩下孤伶伶的客栈中,孤伶伶地灯火。
女人啊!
绍明十一年,体弱多病的明宗崩,享寿三十有六。
和晓峰哈哈大笑,泪流满面,与那少年彻夜长谈,第二日亲送至城外,赠金两千,划国土最西处邻雪域之东山,归其所有。
谁也未料乾英后初即位,其首道敕令便为:“每户一丁,即行入伍,皇家军团守都,余下四大军团随銮驾亲征。”
也正是如此,后来北丹军才能那般一路势破竹地杀了过来。想来这一点也颇让那位北丹太后意外才是。
我们来到了这里,来分享你们的荣光!
和晓峰奸奸地一笑道:“去,为什么不去。我会最快地赶去……只怕我去了,他们又要后悔了。”
事后西山族元老会上,有人问和晓峰,为何将如此大价钱买来的内线给抖了出去。和晓峰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映秀本已近北地,此时正是初冬,夜已渐深,寒气更甚。
和晓峰一笑道:“很好,我的族人啊,你们虽然一直学不会我的计谋(阴谋?),但总算学会了我的一点趣味(无赖?)。”
待心情平伏下来后,大家都在心里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是谁杀了他?”
一个孤伶伶的讲书人。
那便是:和晓峰根本就不来。
佑天七年春,大军回到京师,皇命于兰陵广场阅兵,封赏。里多多至阅兵台,十万将士齐声下跪,乌压压一片背影中,唯一身青衣的卓四明昂然而立,此情此景,骇煞四周诸人。
新皇里多多倒还算得上正直之辈,不免有些犹豫,夜间辗转反侧,此时侍寝的类妃在枕边轻声道:“奴家家乡,遇着用石头杀人者,便用石击毙之;用兵刃者,以兵刃者戮之;使人溺死者,编一竹笼,下置碎石,缓缓放入江中;陛下今应对以玩弄阴谋诡计为乐者……”
是日,帝师和他的伙伴来到了中土。
夕阳映照着流云城的石墙;微风轻拂着磨矶山的青岚。
北丹太后沉吟不语,三日后,退兵。
于是中土、北丹两军对峙之际,便是和晓峰大过官瘾之时。
日后又有人问成捷,当时凭何八万人守了二十余天?
一族人宽言道:“听说现在的北丹太后已经是老人了,族长无需多虑。倒是这中土朝廷肯定会趁此机会将我们族人推至前线,这倒如何是好?如去,碰着那北丹铁骑,如何善了?如果不去,岂不是违诏?这可不是儿戏,这可给了里多多这个小皇帝削爵收地的借口。”
可惜没人料对,在明宗短暂但却深得史家颂扬的一生中,始终对卓四明以师事之,恭谨无二,其中缘由,颇令人回味。
客栈中的众人,似乎还沉浸在这数十年前,当时天下的奇妙过往中,半晌没有人出声。虽然熊凉讲述这些史实时,语词佻脱,不雅之极,不恭不敬。但这些故作洒脱的话语之下所淡淡提到的事情,却又是如此地让人洒脱不起来。似要鼓起闻者心中热血,却反让人直觉空荡荡的,平白生出一股无措之感……
第一道诏书到时,和晓峰正在吃饭,闻得诏书内容笑了笑,对身旁的文书道:“就说我吃了隔夜饭,正在拉肚子,要缓些时日……对了,别忘了署名最忠的仆人。”
转头却见那位传令兵把盛了鹅黄缎子包着的诏书的木盘高举过顶,并不收回,并且不断颤抖。
讲史人熊凉又饮了一口茶,笑道:“接下来其实只是传说……”
六日后,里多多下诏责问舒无戏,罚俸半年;萧梁有管教不力之责,口头警告;另云:据查某王天性敦厚,定不会行出巫蛊如此恶毒之举,令其自归府第,念其体弱胆心,是以惧命而走,皇无怪也。
余下的问题,便是这位贤后如何获得军心了。
“谁杀了他?”
由于正史从无记载,所以向来无人得知和晓峰族长是如何获得当时权力极大的元老会地支持。只是在《西山稗史抄略》中,淡淡带过一笔:“至中原胡关处,王令全族暂歇,待另勘贤能以补元老会缺数后,再行定夺。是夜,以青年俊杰补元老会十四席。注:元老会共二十七席。”
他老人家亲切地回答我作为一个忠于职守的战士的询问。
引发事端的那位宁王也在惴惴不安中回到了京师那座小小的府邸,只是身边却多出来了一位清秀美女。
于是在北丹国主被刺后的十天里,河卫公国以最快的速度,将在落马川上所有的重兵,全部召回。下属军官问原因,上峰答曰:“不问原因,速退。”
同年腊月初三,宋皇后为卓四明祝生辰,命闻名大陆的百娆会歌舞团晋京演出,于兰陵广场演出,京城百姓齐观之。
而他的那位伙伴也一定不是平凡人,因为他还只个瘦弱的少年,但每当他看我的时候,我的心便会无故颤抖几下,心中说不出的害怕。但一想,能干出这样惊天动地大事的人,自然会有这份威势了……帝师他老人家进城时,笑着说了句:‘其实,我是一名旅行者。’所谓虚怀若谷,有容乃大……”
又道:“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又怎能苦了旁人呢?”
映秀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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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单身赴西山蓝旗军大营,杀蓝旗军自营佐以上军官直至旗主,共计三百二十四名,无一遗漏。蓝旗军,即屠汶川城之部队。
和晓峰还真是来者不拒,照收不误,却是按兵不动,全力防御。
又五年,朝局已定,卓四明自削佑国亲王之爵,送还调兵虎符,令萧梁入宫为皇子太傅,自己茕然一身躲入映秀镇中的小院,不复问世事。
某一日里颜陛下批完奏折,忽地想到和晓峰这些年做事很是漂亮,不由对御弟亲王里加恒当年的提议大为欣赏,兴致一起,便令人传亲王入殿一同赏月,共享天伦之乐。不料过不多时,传令者回话,亲王殿下新抱得外孙,所以去女儿家看望去了。
距西山族从雪域上退至中原,已有五十四年。
待其即位,北丹国民无不雀跃,军方更是跃然欲试,日上奏章四十五份,请战表亦不下百份。
女人轻轻的点头,转身抹去那七彩的泪。
世人皆知西山族善战,现今又有一个心肠浸了毒药的人领导,这就像是一把开山巨斧上面加持了黑暗禁咒,又有谁敢轻视这种力量呢?于是西山大军初抵东都城外,北丹便通书,封其为安西侯,令其从旁助攻。
但落马川上总还有数十座小城,是城就有城门,有城门自然就得有人负责开关城门,于是每个城中最后就留下了几十位城门管事兵。
十年后,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诞生,世人皆传,该组织在天之西头某处高山中,其首领自号山中人。随着年月流逝,人称其为“山中老人”。
西山族定居于西凉之后,和晓峰用心经营,收北方散落小族二十有三,于中土朝中广结朋党,西凉本州亦多有建设,年年上贡,也让中土皇帝颇为满意。
他一面慨然而谈,一面却紧盯着和这熊凉同桌的一位年青人,面上时不时现出几分强抑而不能止的紧张。
讲古人熊凉此时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讲述,似乎是想记起些什么,脸上忽地悲色大现,伸出食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眉间,仿似那处有着无穷悲凉压着自己。
被刺杀的这位北丹国主据传天资聪颖,更是千年未见的武学天才,军事才能亦多被人称道,尚为太子之时,北丹国右宰相高远静便推其为北丹建国三百年来,历代帝王中惊才绝艳第一人,更为北丹一统天下最佳领袖。
收拾包袱,往京城奔去。
中土史载:
横批:“千古一帝。”
天色渐暗,映秀镇中寂静无声,只有那间客栈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两个老兵以为自己眼花,只见北面的原野上,有两个身影缓缓走近。
接着转头向同桌那位木然呆坐了许久的富贵年青人轻声说道:“陛下以为可否?”
第二日,舒无戏领命返回北疆,先锋军转后军,却迟到四日后方撤;京师骚乱亦止,只有少许顽劣学生仍在不停乱窜,伺机偷偷占路上少女便宜;帝都守备师亦遑遑归城。
明宗初立,西山国欲发兵中土望江郡,以雪当年被两万民兵驱远之耻,西山国第二任国君和晓峰之子和晓得不允。不料该国元老会趁其北游狩猎之机,擅发军令,命右路军绕道南下,直扑望江郡,初战告捷,得汶川城。元老会骄纵之时,下令屠城,百姓死二万九千余人。
和晓峰接过来使送来的北丹国官印,大笑而纳。
事发之后,里颜大怒,却又顾忌天朝脸面,不好将明发诏书收回,又一想这西凉地方,黄沙满天,月照苍原,实乃贫乏之地,即便赏给这边蛮小族,想来也无大碍。
“当今天下大定……”这位说书先生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丝讥诮之意,“除却望江郡之外那万里穷山恶水,三而分之。我朝地控中枢,北接北丹,西北边陲之外,便是草原沙地之上的西山国。西山族人累有美誉,颇为世人信赖。其坚贞,义勇处,尤为世人所称许。而令人不解的却是我朝子民及北丹人,都送西山国以无耻之国的美称。他立鼎六十余年,却从未曾获得过其它力量的真心信任,以至于一些最重要的诸如议和,地界之类的契书,当事其他方往往会要求西山国除了在契书上印上国玺,还要特加西山国任一国民的私人印信。似乎一个西山国私人的名誉倒比国家的脸面更受人信赖。”
这个消息马上传遍了大陆每个角落。每个听到的人,第一个反应是:“说这话的人疯了!”。待得知消息地确实后,却很奇怪地都有些伤感,似乎都为一个本来应该是明天光耀四野的太阳,却在一个夜晚悄悄沉没了,而有些遗憾,只是没人会想到,如果此人不死,日后降临在自己家人,族人,国人身上的命运会是多么的凄惨……
明宗生性纯良,十一年间内修德政,外结善行,施与民休息之政,简朴深居,与皇后夫妻恩爱,终其一生,无另立嫔妃。虽于山河疆域版图无尺寸之功,实为千古难见的好皇帝。死后庙号“仁文”。
低声对怀中的婴孩说道:我给你打来了一个兄长,却多了个比自己大的儿郎……
堂上的族人更是面面相觑,世人皆知,北丹国居于岭外,半年风雪半年晴美,国人尚武,以战功为荣,军力之强,宇内无二,建国之初,便从千年古国中土的手中夺取了岭外大片土地,中土朝意欲有所作为,但终是奈何不了对方强盛,只有作罢。从此两国交恶,边境线上数百年来血不曾干。
北丹有一出说史话本,提及此役,是如此描述的:
中土何以看破西山根基所在,不为人知。
“之所以如此,皆因为西山国民很不幸地拥有一个名为和晓峰的开国始祖,那是一个被称为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奸险的小人,最热衷于权术的无耻之徒。虽然他将一个奄奄一息的族落引领至大陆三强的地位,但同时也留给这个国家不尽的耻辱,以至于在西山国本史上,关于这位伟大的王,和晓峰的传记《晓峰本纪》,居然只有薄薄的三层纸。西山国第三代皇帝曾经对此颇为不满,责询修史官,为何自己那可亲可爱的爷爷没有得到和他伟大功绩相匹配的荣耀记录时,那位可怜的修史官,也就是你们三个在异乡的同行……战战兢兢说道:若刨去那些实在是不能现诸于纸面上的事迹,我们伟大的祖王,实在是只有这么多记载了。”
其实要问此计为何行不通的道理很简单。
东都城主,中土唯一的公国,河卫公国劳亲王大人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问着身边那个看着去有些虚弱的少年。
然变法过疾,思想禁锢又严,民不堪其苦,郡不堪其索,颇有抗争。中土朝局风雨不断。
王死了!
那熊凉愣了一愣,复又开颜一笑:“不理那俗人,咱们继续开讲。”打了个喷嚏,急忙将身上那间千丝万洞大棉袄裹地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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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名,https://刘大人,天已寒,不妨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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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英后随即班师回都,都中权臣犹密谋另立新主,于是一夜间遭二十万效死铁甲踏平,当夜北丹国都大火,房屋毁坏无数,乾英后遂于饮马川上新建都城,原都赐名定云,取名定于流云之意,尽遣家财二千万以上之户入新都,唯留祖庙,神殿诸地。
又一年,和晓峰病逝,死前二日,有一少年携那位状元郎亲写的挽联来到西凉城,面见。
加宗晚年回忆起那一战,叹道:“本以为他们皇帝新丧,军心定乱,哪料那八万人……不,那八万野兽,竟生生地守住了流云城,那修罗场啊……”
和晓峰带着族人踏入中原,马上投靠中土,以三百匹牛羊、若干美姬换得西凉州守之职,又以大代价贿赂宫中宦官,趁着当时的中土皇帝里颜帝饮的酩酊大醉,偷偷在诏书上加了世袭二字。从此占了西凉州方圆五百里地,直至当世。
于西凉州设天宝寨,对西山国用兵,互有胜负。
经此一役,卓四明名震天下,班师回朝,途中受封为中军统领,兼右相职,时年二十有二。舒无戏升上将,萧梁受封为吏部副官,后依其愿改任国史馆编修。
成捷笑道:“第二军团向来用感性|爱国,用理性护国,仅此一条足矣!”
和晓峰对这个新小皇帝倒也是毕恭毕敬,上表时不称臣,令人作呕地自称忠仆,也不称里多多为皇,而称最可敬爱的主人。虽里多多因这些奏章常常影响食欲,而导致日渐消瘦,但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发兵征讨。一时间,这西凉州,和晓峰的名字竟成了中土朝廷摆在案上最难下咽的一块硬馍。
说到此节,这位自得其乐的讲史人,却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身边那位身着明黄的年轻人。客栈里却显得益发的静了。静谧之中,他一拍木桌,众人一惊,他身边的年青人更是面露惊恐之色。
正是这二十天内,北丹国内各派势力角逐之下,互成牵绊,便随意奉先皇之妻乾英氏为太后,抱幼子摄政。
中土皇帝和众臣也无可奈何,眼看西凉势大,也只好用上史上最稳妥,实则也是最窝囊,最无用的一招:“怀柔”。于是整日周旋于京城西面檀溪畔的风月场中的诸位达官,用来形容这位和大人的名号,也从无耻的州守,慢慢变成了无耻的散秩大夫,无耻的招抚使,无耻的……郡王大人!
是夜,乾英后至。
卓四明邀其至自家小院中稍歇,未几,数百官兵将小院团团围住。待得知此间主人身份后,第二日,帝师守备军八千余人,将小镇团团围住,却无人敢于发出进攻之令。第五日,已为北面军统领的舒无戏,从与西山国的战线上突然回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掠过京师,直扑映秀,先锋军两万余人于当夜包围映秀镇外帝师守备军,同日,身处中军大营,身负皇命,司监察之责的文职监军离奇失踪。
西山建国之时,北丹与中土仍在对战之中,中土南方各郡全力运送粮草,发送军士,也只勉强守住了东都这一防线。而尤为奇怪之处,便是这次北丹之军全无当年作战时辗灭万物之态,只是缓慢推进。而太后亲征前线,更是严令以防冒进,对东都也是围多攻少,不似作战,倒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西山国元老会一制,自此消失。”
“三月二十二,先皇里颜冥寿之日,大试之期也。向来祖制二科同考,是以人皆料卓四明定取一门。是日卓四明赴文试所在地,国史馆,略一观题,凝神少许,提笔一挥而就。旋即奔至武试所在地,下川武学堂,轻身上台,一脚……只是一脚,便将早已盛名在外,无人敢上台搦战的望江举子舒无戏踢下台来。注:此舒无戏即住在京师南巷,现为王朝兵马大元帅的舒老头。”
某日,卓四明正在一处茶馆内饮着廉价的花茶,听到了西山族立国的消息,不由轻声一叹,柔声道:“这下东都那面可就没什么缓冲的了。”
于是卓四明就这样成了中土有史以来第一个双料状元。同日,那名他的影子般的少年离去,自此二人未曾再见。
红叶漫天时,他伫立在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外聆听着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夜雨敲打梧桐之际,他在荷香院的小阁楼里,为身旁慵懒的女子吹着箫;江风如刀,他和望江郡里那些穿着破烂的船夫们对灌着烈酒……
待到中土兰元二十五年,一代明主加宗陛下发下偌大愿心,蓄十年之功,举全国之力,趁北丹上任国主新丧之际,亲征北伐,意欲夺回失地。大军直突流云城,同时在北丹国都,也有不少被加宗早年买通的机枢大臣不时兴风作浪,调回各军团高级将领,使得边防军左右失控,诏无明令,陷入混乱之中。
二十余万叫嚣着太后万岁的北丹军,如发狂的野马一般,冲进了流云城下的平原上。他们的对面是将近四十万面如土色的中土将士,还有那坐在明黄大车中不住叹气的加宗皇帝。
于是此诏书一下,有心人便开始暗自琢磨起来,以为这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老把戏,只怕一场兔死狗烹的戏剧又要上演了。而西山国和北丹国亦是朝议纷纷,料那卓四明终究难逃此劫。
‘我叫卓四明,明天,明地,明人,明己的意思。’还很谦虚地加上一句:‘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中土诸臣得晓此事,不由大骂此人卑鄙无耻,暗底下更问侯了许多遍此人的父母亲友。骂完后,速遣特使送国书至西山营中,封其为定国公,令其从旁攻袭。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唤道:“萝卜烧羊腿肉,多姜不要葱。”
至此,一个惊人的推论便在中土、西山两国的民间传了开来……
此计由五个大套,二十八个小环组成,堪称自古未有之恶毒计谋,耗尽了京师国史馆那些精研史上谋略的老学究毕生所学,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周五的夜晚成形……
“报陛下,正是年前钦命的新任西凉太守。”
七天后,加宗率残军退入河卫公国境内。
一群听书的人。
这一段历史,大陆上无人不知。西山族长和晓峰亲王大人虽然生长于穷山恶原,却也是知之甚详,读史书至此,常是慨叹不已。
第二道诏书到时,和晓峰正在喝酒,他一口饮下杯中的稻花香,对身边的文书说道:“我中毒了,可能是北丹国杀手下在酒里的。”然后继续开怀大饮。
女人从这一天有了另一个名字那便是无上的尊者。
“回父亲大人的话,皇帝陛下真知远见,定会料到会有一战,想来中央军不日即到,南方各郡的援军也会在两个月后开至。倒是我们河卫公国,总是处在对抗北丹的第一线,也是时候让兵士们歇息,歇息了……”
小镇名映秀。
在勇士们的进攻下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匍匐在那伟大女人的脚下亲吻着泥土。
第二日,乾英后抱着幼小的北丹国主来到河卫公国。
于是西山族十万大军毫发未损,施施然地在城上城下的两方战士鄙视的目光中回到了西凉,只是队伍中反而多了勇猛的战士们在当地找的万余名媳妇儿。
半月后,加宗上降表,自称儿皇帝,以母事北丹乾英后。乾英后发书劝慰,代怀中的北丹国主称加宗为兄。双方约定结为兄弟之邦,永不再战。中土国自此每年输贡钱二百万,割河卫公国外大片土地。
数年后,在京师老讲古艺人的口中,是这样以那位老兵的口吻描述当时的情景的:“帝师大人和他的伙伴来到我们的面前,浑身笼罩着圣洁的光辉,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青布包裹的长剑,很多年后,有人猜测,难道就是这把剑挥去了我们中土最大的梦靥?
二十天后,北丹第二军团余三万四千人。
西山族的亲兵总是会看见族长大人会一手拿着中土授的官印,一手拿着北丹封的官印,在两方催其出兵的诏书上盖来盖去。奇怪的是,诏书来的如此之勤,官印也是越变级别越高,而这位族长大人却是从未盖错过。
她骑着黑马而来,身上披着绣着丁香花的大敞。
此时距乾英后抱着幼小的北丹国主席卷中土,已有近两百年。
佑天十一年,里多多崩,年二十九岁,未有遗诏。
啪地又一声,只是这一次屋里众人已不再惊慌。
帝师卓四明,也就是在那一年里,踏入了中土。
来年春,风劲。
诸臣一听宁王之名,不由想起三年前那件震惊朝野之事,顿觉可行。于是一干大臣骑高头大马,或八抬大轿,至城西一不起眼巷中,一不起眼府中,亲迎宁王入宫。是日神职人员退回神殿。
于是中土史上耗资最巨,密谋最久,军力最强的一次北伐,便被这个女人的几句话打退了,反倒落了个割地赔款的下场。流云城外数百里平川自此役后,便归了北丹国,这一片平川,放马而驰,数天即过,实为两国间进退之枢扭,至此大陆第一强国的称号易主。
又自身后取出三箭,第一箭断北丹军旗;第二箭中北丹第二军团团长盔顶;手执第三箭,缓至北丹军阵前,于万众怒吼声中,折箭为誓:“在下有生之年,定会找出杀害北丹国主真凶,亲手缚至北丹国都。若不能,愿身中万箭而死,并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并令中土国从此灭亡……”
北丹由此定。
两天后,加宗退至东都城北二十里地。
正是风起三更响,声声断人肠。
有子五人,其中四人早夭,余一子为天生痴呆,于是皇位空悬,朝中诸臣不知如何是好,中书令蔡确进言,宁王血统纯正,天性纯良,实可托以大宝。
那为何里加恒会受这个小人的唆摆?史官们最后的意见是,和晓峰一定是用自己的儿媳妇,也就是亲王大人最疼爱的女儿做人质,逼迫得他不得不反。
只是可能因为此计太过阴戾,有违天和,自诞生之日起便被束诸高阁,厚达两尺半的作战案卷被放在了皇城内某间禅房内,不见天日。
里颜帝长子里多多即位,改元佑天,执政之初,春秋正盛,少年心性,对这西凉州守大人自然是恨之入骨,只是偏无实据,若用兵,又惧天下武力第一强国北丹会趁势入侵,加之这些年来在和晓峰的用心经营下,西山族再非当年那个在雪域高原上被诸多狂犬四周围赶的耗牛,已有数万擅战的勇士做为坚强的牛身,牛头双角上也早已浸满了和晓峰那黑色的汁水……
于是回书上写着:“和晓峰大人于昨夜遵皇命啃了一狗头,时为夏日,实不宜进补,是以夜流鼻血,身体甚虚……”
“大人的婢女偷懒忘了烧水,于是洗了个冷水澡,偶感风寒,三月不能成行……”
熊凉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此时黑夜之中,虽没有呼喝,没有打杀之声,却隐藏着他自己所不能控制,也无法控制的骚动。
这位讲古人虽说要说的有趣些,言辞也是一味滑稽夸张,但客栈里的气氛却不知为何压抑地令人难以呼吸。
此时当年北丹南下时最后留守的那个小城的老兵也恰恰于此时荣休,于广场高台上见着这位声名远震天下的帝师竟赫然是当年那位自北丹来的青年,不由大骇。
五万大军过都城而不进,直接发往南方,丢下兵刃,拾起农具,转而事农。时人讥言:“五万将士齐卸甲,不为敌强为农忙。”
东都城主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毕恭毕敬的少年,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凉意。
宁王当年九月登基,改号绍明,为中土第五十七任皇帝,是为明宗。皇后宋氏,为东都劳亲王长女,亦即当年宁王落难时在映秀镇中所逢之女。
众人皆以为必将在伟大的国主的带领下以气吞山河之势,南下灭中土,收南蛮,直抵海滨,君临天下。更有甚者,开始盘算日后攻打天之尽头的荒原雪域时,应该带些什么装备。就在这样一个群情沸腾的时候……
据传舒无戏大元帅看到这段记录后,要找这个修史官拼命。只可惜这个命怎么也拼不成,因为这位修史官正是当年文试第二名,帝师卓四明军中参谋,与舒无戏并称帝师之箸的国史馆馆长,萧梁萧大人。在帝师来到中土以前,他们二人分别是国史馆和下川学武堂的招牌人物,文武分修,世称天才,但却是互不服气。直待见到卓四明后,便誓死追随,虽然……虽然不是至死不变,但终究成了一对莫逆。
那位被骂为狗头的和晓峰大人,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的文书,长叹一声道:“您就这样一点创造力都没有?如此简单的工作还需要我口述?”
王在他即位的第三个月,被人刺杀!
下联:“恬不知耻。”
接下来:“大人参加晚会时,一时兴起跳起了竹排舞,惨被夹脚,肿痛不堪……”
“父亲大人,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也不用费神去想了,倒是最近南边田庄农忙,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城外落马川上各个城池里的守军下令回召了。”
此言日后成为第二军团铭言。
其后里多多推行新政,邀神庙主事知秋先生至朝廷,以教义定人罪否。又内修政事,外强兵甲,变市易均输之法,增税实库,意欲有所作为。
而在最北边,距北丹国最近的一座小城里,更是跑得只剩下了两个老兵。只是这些天大陆上的情势太过危急,两国的边境上,甚至连空气中都飘着诡秘的气息。此时哪怕是与两国王室关系交好,实力最强,行事作风最为大胆的长盛易家也不敢在这两国间做生意。更遑论那些形单影只的旅者了。
卓四明于京师西北二百里外一小镇定居。
青衣人眼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也不说话,转过头去,进了对面的一座小院。只是进院之时说道:“熊凉先生,现在束手,留你全尸。”语气冰冷之极。
当日,卓四明单人走至平原,一声长啸,已为北丹先锋一百年余的大陆最强军团:第二军团中,数千战马齐嘶相应,屈前膝,似行礼。
在新任西山国皇帝的有力推动下,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北丹。有人上书太后,应南下擒凶。太后立斩此人。自此,北丹再无人言。
此言一出,只听客栈里一应诺声。
舒无戏发兵急援,一月内尽驱敌兵。
一番话说完,端起身边的茶杯,向着同桌的年青人虚敬一下,慢慢咽了下去,回味半响,吐了口热气,似乎颇为享受。“天下三国,我朝及北丹的由来已经讲完,相信你们也听得生厌,今日就从那个叫和晓峰的人讲起吧。”忽而神色已兴奋起来,笑道:“大家不要愁眉苦脸,我尽量讲的有趣些。”
此役后,第二军团一跃成为大陆最强军团,而当时流云城中最大的官,区区一个负责守城调度的成捷佐领,也忽然间成了天下第一名将。
而北丹国主之死更成了个迷团,是谁杀的他?或者说谁杀的了他?更准确的提问应该是:“谁敢杀他?”
“据报,新任北丹国主于日前离奇被刺,当场身亡,举国震怒,万民披素。现今太后摄政,于殿前割指为誓,定要灭掉中土,为子复仇。北丹大军二十余万人,已于冬月十八南下,三日间突进一百二十里,正逼近中土东都。”
“卓四明负手立于台上,当时青衫飘飘,英神外透,衣角处有一墨渍,阳光映照下,形若浸染法手绘荷花。只见他四周一揖,露齿笑道:文试太过匆忙,沾了些墨汁。当时情状,虽不曾亲见,但观述者,多有神醉之态也。”
此段说书当年在京中大受欢迎,流传天下颇远,加之书中隐约提到不可提之事,险又酿大战,令得当时的明宗皇后遣东都劳亲王亲赴北丹国都,面见北丹国主,以做解释,故后日此段说书被查禁至今。
只抛下了这两个早已看淡了生死的老兵,守着北门,无聊地喝着烧酒,时不时往北丹的方向瞄上两眼,却是死寂一片,只见飞鸟掠过,落在城外枯枝之上。
三十余年间,天下三国平稳地各自运行着。中土故去了三个皇帝,而宋太后又开始了她的第二次临政。
为婴孩儿穿上了黄金打造的战甲,将睡梦中的他举到半空之上。
中土史载:“吾皇加宗帝,率师亲征,历二十余日,将士同心,三军用命,强攻磨矶山流云城,克城在即,酋后携幼子领大军自城后缓至。两军对峙,死伤颇重,吾皇禀心仁厚,实不愿此等杀戮永续,及闻北丹国主新亡,皇长叹:伐丧之师,不义也。随签约议和,悯北丹新主年幼,其国内民生凋敝,即认其为弟,约为友好,以无息贷款及年礼若干,助其施政,皇恩浩荡及于域外,斯是美哉。是为流云之盟。”
帝师又至西山国都城,日内,灭该国元老会,元老二十七名,死。
“大家都饿了吧?吃点饭菜可好?”
客栈似乎很久没人住,四周漏着风,墙上糊着的纸幅被带起在灰壁上胡乱刮着,尘土渐欲迷人眼。中年男子眯着眼,使劲地握着拳头,堵在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边,似要极力把咳声压回去,只是咳声在他喉咙里打个转,又迸了出来,听着倒有些打鼓的意思。
西山国无耻之名,亦由此确立其千年不倒之名。
“西凉?……是和晓峰那混俅?”
“浮萍寄半生,由来皆无味,尚未转头看,已是万事空……咳咳……见笑了诸位,烂句烂词烂嗓子。还得劳烦大家伙儿在这凄冷秋日听我一人讲书,实在是有些对不住。”
新皇所下的第一道明诏如下:“今封卓四明为佑国亲王,令掌枢密院,制天下兵马,进朝不拜,亦不拘何时进朝,亦可于映秀镇上视事……”
卓四明更假托皇命,以里多多代身身份,于北丹太后面前,匍匐于地,以脸吻泥,行大陆最诚恳的事母之礼。
以其散漫无状,获大不敬之罪,并因其在东都城外矫皇命,当族,后念其为国立下殊勋,免其一死,削去爵秩,贬为庶民。
一向谈笑视事的和晓峰,也不由一愣。
诏命下达之日,舒无戏,萧梁辞官,未获准。
似乎北丹贵族畏他手段,暗许其誓,面容大动。
同日,京师内商人罢市,民众上街,打一横幅上书八个大字:吾皇圣明审慎查明。据称其中最得力者,皆为国史馆学生,国史馆学生多为豪贵子弟,人脉深广,京中守备无可奈何,其时国史馆馆长,萧梁也。
于是众人躬身噤言。
这位有些糊涂的皇帝这句话倒真的是半分也没料错。他驾崩之后第三个月,一向为人温厚的亲王里加恒殿下,不知为何居然起兵谋反,要抢自家侄子的王位。这一场内战,来的迅疾,去的也快,不到三个月便了结。里加恒兵败,自河北通廊向北遁去,从此便不知所踪。
客栈前的回廊里,如水般的刀光四处乱闪,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佑天八年,中土宫中爆巫蛊事,里多多大怒,追查甚广,牵连死者八千余人。一远亲王族亦在追查之列,该王自幼多病,生性淡然,与世无争,是以向来没没无名。被人追杀之际,慌不择路,至映秀镇,于镇中小桃园包子铺逢卓四明。其时,桌侧尚有一娟秀女子。
这种盖印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和晓峰终于厌烦了,大手一挥,朗声道:“孩儿们,咱们不玩啦,回去了。”
寂静的映秀镇,就因这个称呼,似乎一下骚动起来。
携此东征(征婚?)伟绩,是年,西山国立,和晓峰四十六岁,为西山国首任国王。
堂上众人相视一眼,齐声道:“让他吃屁!”
那国主皆一一含笑审视,某日,策马山野,挥鞭南向,似有所指……
熊凉面色忽然一冷,一道细细地声音自他喉中挤了出来,却直将这四周里的寒气都比了下去。
中土史载:“其时,为抗北丹,惩西山,吾皇下诏开加春闱恩科,并试六艺,文武通进。有东都青年才子卓四明两科兼报,似贪心之辈,无一肯舍,为时人所笑。”
也不待众人回答,便自顾自地介绍道:“映秀镇月明,人少,星稀,空气也不是顶好,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肥嫩的盘山羊和水灵灵的萝卜,最适合放在一起红焖,这就让老板来一钵?”
二年,中土突出奇兵,新科状元领望江郡二万民兵,假袭西凉州府,实攻西山国暗中囤积粮草之安康城,烧尽城内粮草辎重,借夜遁,于城外借山势,结连营,断西山盐粮。西山国被迫北迁四百余里。
怀中的王,还在香甜地睡着,小手无力地抓着她的衣裳。
眼里看得见坚毅,还有那淡淡的哀伤。
至于元老会为何会突然空出来这十四席,原任元老去了何处?抄略中一字未提,只是平实照叙,留给后人揣摩罢了,所谓春秋笔法,当如是也。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里颜帝,掐指一算,里加恒与和晓峰结为儿女亲家,正是改诏事发那一段日子,此中内情不想亦知。一念及此,里颜帝冷汗直出,哀叹一声:“朕死后,这江山……”
那异族的尊者啊!
女人的话传至城上城下:这是我的孩子你们的王!
西山国人一如既往的勇敢且无心机。只有他们的连续两任国君始终恪守着那位卑鄙的开国者:和晓峰的教诲,在北丹和中土之间,做着那似乎是永动的来回摆动。
绍明三年,与西山国议和,西山称臣,进贡。
这个结论查无实据,也不能解释为何当初亲王殿下会肯将女儿下嫁给当时无一池、无一地的西山族人,又有为自家朝廷亲王脱罪的嫌疑,但不知为何到了末了,竟成了最权威的说法。
此时便有权臣建议将和晓峰诏至京城述职,再随便罗织些罪名,将他就地正法,西凉从此可以安矣。
他转脸望去,只见门外街正中一青衣中年男子正静静看着自己。
同年,神庙上表,为其请尊号,朝议三月,定为:“帝师”。
像是回应一般,客栈外街上也传来一阵咳声。
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完这段话,熊凉的脸色更见疲惫,眉头紧皱,细细地喘着气,喘地十分认真。
一代名相,亲王里加恒更于此时进言,说此举割小利,却换来外族共心,彰显天朝煌煌气象,实为大利。里颜帝闻得此言,又不好在朝会上拗自家兄弟的面子,只得郁郁做罢。只是苦了那名被和晓峰偷偷抖出来的太监及同班的宫女杂役之流,共计四十七名,男者流,女者入籍,不男不女者杀。
归城,集全族长者于殿前,目视众人,一言未发,溘然而逝。
其实当时的场景很像京城另一位著名的说书人在某长篇说书的开头一段话:“一个人,一口箱子,在暮色之中走进了长安城……”
“在下似乎还遗漏了一点。就在这随随便便翻书的过程中,先皇太傅,受封佑国亲王,曾任兵部侍郎,独取两科状元的卓四明,卓大人,在朝廷敕封帝师之称后一年,述明六年间,于隐退之时,忽起谋逆之心,刺先皇景宗于这映秀镇中。”
世人皆知,此玉如意正是宋太后产下麟儿时,那位当朝极品大员,手握天下兵马,受封为佑国亲王,先皇太傅,谈笑间灭了以骁勇著称的西山军蓝旗大营,似无意便毁了该国元老会的一个中年人所送的礼物。
上联:“麻木不仁。”
那史官懔然道:“阁下一介平民,偶邀天幸,才得见天颜,如今犯下天大罪过,自当痛心惭悔,实不知要我等在这楼中,听阁下讲古,却是何意?如今两天时日,一晃而过,却不知阁下如何打算?”
后世之人将这位乾英后称为史上第一贤后,说起这著名的首道敕令,更是为其中的聪慧赞叹不已。短短二十余字,言明亲征,不仅鼓舞全军士气,更重要的是从北丹国都那风云变幻的权场争斗中轻身一跃,便脱身出来,身侧更有二十万兵甲傍身。
北丹国主被刺!
中土大军寸土未进,前锋军二十八万人死伤惨重。
破嗓子传来的开场词,是其时天下最时兴的讲古艺人都会的,客栈里他的一些同行脸上也不禁有了些反应,而熊凉更是旁若无人地一个劲哼唱着,只是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秋风穿街声中更是显得有几分无力为继的模样。
乾英后当即率北丹大军围城。
“当年事败,叛平,身死。”
如此殊荣,在中土的历史上从没有人得到过,纵有,也是一些名流千古的人物,在死后追赐的尊荣罢了。
事实上,当乾英后抱着怀中的当任北丹皇帝,骄傲地走到流云城下时,这场战役就已经结束了。北丹国的战士无被为当时一片血戈之色暮光中的一对母子所感染,誓死之心或许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熊凉定了定神,倦然道:“我乃京师东城说书先生,生平讲究的便是在人世过往里寻那有趣故事,这一行虽名为讲古,实则多为野史稗谈,供人茶余饭后稍遗无聊时光罢。”忽地眼光自座间的数人面上扫过,冷冷道:“只怕这些粗语劣词倒会碍着诸位的耳!”
此时他闻着这新一任北丹国主遇刺,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起那场很多年前发生的流云之役,他觉得一股寒自胸腹间涌起,暗自忖道:“不会又有第二个乾英后吧?”
里多多的第四道诏书已经失去了耐性,令人惊讶地用粗话责问道:“尔一州守,竟数抗皇命,诸多推脱,其心可诛,其行当罚,令速速前来,领受圣谕。月内如不成行,置汝狗头于木案之上则可!”
映秀镇里的那位说书先生讲到此处,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摇摇头,不知是在为着何事何情而伤感,静静续道:“当江一草从国史馆后墙的狗洞中爬出来时,那年正是我朝世新十年,北丹鹰翔二十三年,西山第三任国君执政的第七个年头。
是的,两个人,一把剑,在暮色之中踏上了中土。
能凉呵呵一笑道:“不怪大家太无趣,实在是讲的无趣,呀呀呀个呸!”忽地哼了一段小调:“这大好头颅,谁人斫之,古今枭雄,谁称第一,且听俺天下第一讲古人,城东老熊为诸位看官一一道来,正所谓:龙虎风云写春秋,兴废风灯若传邮……”
加宗领残军十八万人疾入东都城。
第三道诏书到时,和晓峰正在……如厕?蹲茅坑?反正回书到京城时,上面写着:“您最最忠诚的无比低下的仆人和晓峰,近日食得油腥太多,患了痔疮,不宜远行……”
“当年冬,雪疾。
世间处在平静之中,似乎历史就这样随随便便又翻过了一页。”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出身,我不是史官,也不是学人。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说书,说书,自然不是书了,言词疏陋自然肯定,信口雌黄也不敢保证没有。反正我逼着大家陪我玩,自然也要讲出些兴致来!”
里多多恍然大悟,急召群臣,定下削峰之计。
映秀镇上唯一的客栈里,一个潦倒的中年男子,紧紧抓住袍子的襟边,似乎毫不在意袍上的那些小洞,因他分外用力的手指而显得加倍的圆阔了,一面以鼻子地抽动表达着对严寒天气的不满,一面对着面前的人们不停咕哝着。
三十余年的时间,足够让少年白头,红颜老去,生者化为白骨,死者湮去不名。却不知流云城外,磨矶山上的树可曾多了几棵。
而中土军早已是强弩之末,待看着本是疲惫不堪的城中第二军团守军忽然就在这女人的感召下,发出了野兽一般地嚎叫,再看那女人身后森森军旗和漫山遍野满目死志的兵士,无不惊惶莫名,哪还有战力可言。
直至某日,和晓峰在新建的王府中笑眯眯地听完手下族人汇报,忽闻得那让人生烦的诏书又来了,不由一叹:“没想到这个年青的皇帝居然还有耐心写……”转而脸色一肃,自问道:“方才闻得兵甲已盛,民生已足,我还用写回表吗?”
熊凉盯着左手一桌的三个强自镇定的年轻人,再看看右手方还在发抖的那几个家伙,定了定神,说道:“本不该请大家来,只是心有不甘,总想说说。”转向左手桌道:“你们三人既然是国史馆的修史官,想那萧老头以前肯定天天在你们耳朵旁边嘀咕什么天下良心之所在的话。”
“大人的……痔疮又发了……”
至于里加恒为何会在兄长死后,有如此反常的举动,史官们一向颇有争论,但考证到末了,都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一个人物,那便是当时已有无耻的州守称号的和晓峰身上。因为这场叛乱,使得中土国力大损,唯一受益的便是这些年来似未卜先知般地发狂建造牧场、开掘铁矿的西凉州。
熊凉眯起了眼,紧了紧脚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根小红绳,对着自己同桌的年青人笑了笑,半晌后道:“这天下间,任它风起云涌,万种不堪,终究只是谈资罢了。”同桌的年青人脸色煞白,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身淡明黄的袍子前襟染着一大块的茶渍,想必是泼洒所至。
京师西北三百八十里地,映秀镇。
真宗志得意满,只道立马便可踏破北疆,一统天下。可谁知……谁知在磨矶山一地,四十万大军竟被区区八万人的北丹第二军团整整堵了二十天,而这八万人中居然没有一位上将,更谈不上什么有效的指挥,之所以能守住,似乎只能认为是凭着这些战士天生的勇猛还有那股打娘胎里带来的北丹之心。
其时东都城急,北丹铁甲环峙。